City of stars

-1-

当刘昊然拖着两个行李箱和一个登山包站在人潮如织的Glasgow Queen Street Station的时候,他才真的有了一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鼻酸。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学校派去格拉斯哥大学做为期一年的交换生,他原以为自己挺独立自主的不会觉得不适应,甚至上飞机的时候都怀着终于自由了的心情,现在却只想提着包逃回有火锅吃的北京。他有点迷茫地四处张望着,地图上的字母和数字组合让他一时有些找不着北。

要是像电影里那个秦风一样有脑内3D建模功能就好了。刘昊然叹了口气。


这里是格拉斯哥,苏格兰最大的城市,未来一年刘昊然都要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人和北京一样行色匆匆,这里的建筑满是斑驳的旧痕迹,这里的空气里充斥着悠扬的风笛,和钢琴的声音。

钢琴?刘昊然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钢琴的声音,既然找不到路,他决定循着声音找过去先凑凑热闹,远远地他就能看见有一小团人围聚在一起,有的人举着手机在拍什么,有的人看了两眼又离开,还有的人像他一样,正怀揣着好奇心走向人群。琴声就是从这人堆里传来的。刘昊然之前就有所耳闻,国外有许多人热衷于做街头艺人,把音乐,热情和快乐分享给大家,陌生的人在短短的一首歌的时间里被音符紧密相连,他一直想亲身感受一回。人群中间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帽衫的男人,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泛红,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柔和的浅金色阳光下,像是从维米尔的画中走出来一般,修长白皙的指尖抚/摸过琴键,旋律也就跟着流淌了出来。再仔细一看,竟是个亚洲面孔,侧脸轮廓清晰分明,不输给身边那些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身边有一对情侣和着琴声轻轻唱了起来,这首歌刘昊然很熟悉,电影上映的时候他看了好几遍,甚至还动过想跟着简谱学着弹一弹的冲动。他唱歌不太好听,有些跑调,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声音压到最低,哼唱着:

「It’s love

    Yes, all we are looking for is love from someone else 」


一曲弹罢,周围的人拍手叫好,男人没有抬头迎接属于他的掌声,反而比起弹琴的时候多出了一些羞涩。他掏出手机像是在找着什么,人群渐渐散去,刘昊然却依旧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铿锵的琴声从已经有些发脆的琴键下奏响,愣是把一台陈年已久的街头钢琴弹出了大军过境的气势。

是钢铁洪流进行曲。


陌生人的指尖和刚才的温柔轻快完全不同,不知是音乐赋予了它力量,还是这双手赋予了旋律以生机。人潮又一次逐渐把这台小钢琴给团团围住,面对这陌生的激昂旋律大家再次献上了掌声和喝彩,音乐的力量总是这样可以穿透语言和国界,在异国他乡能遇上这样优秀的国人,刘昊然的心情自然是万分激动的,刚下飞机时的陌生感和孤独感也被治愈了大半。他也忍不住掏出手机开始录像,转发给国内的朋友们让大家一起来看自己在机场遇到的“神仙钢琴家”,可等他发了一圈以后,才发现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弹琴的人也不知去向,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开,像河水缠绵过漩涡又接着奔流,只有自己像块河中顽石,仍呆呆地立在原地。

像南柯一梦。


比站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更让人觉得是场梦。


梦醒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自己的学校报道。格拉斯哥大学也算是格市的著名景区了,恢弘的哥特复兴式尖顶让人完全不会错过这所顶尖学府的位置,许多游客也都慕名而来,把这儿当成一个不可错过的景点合影留念。不怕生的白鸽在脚边咕咕咕地窜动着,期待从每一个路过的两脚兽手里掉下来点谷子玉米。接待他的是个中国学长,和他一个系,带他认识了几栋平时常用的教学楼和食堂,参观了秋日里暖阳和煦的花园,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留学生活动中心,看他手里大包小包的,问道:“送你去宿舍?”

“没申请,我国内一个学长说,他高中同学也来这儿留学了,最近正在找室友,虽说就租一年,不过对方也同意了,离这儿挺近的一个小公寓。”

“那你应该先回去放行李再来嘛,多重啊。那行吧,你注意安全,我先回去跟老师说一声,明天学院见。”

“谢谢学长。”


跟着地图一路摸索,刘昊然在学校附近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那幢小公寓,68B-2-1,就是他未来一年的家了。和自己国内住的18层楼的高层不太一样,这几幢并排的小楼都只有三层,棕红色的砖墙配上灰白色罗马柱,像放大版的乐高一样精致可爱。和自己合租的人姓白,听说是经济学院的留学生,挺好相处的,不过刘昊然还是有些忐忑,他走上二楼,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努力笑出一个他认为最完美的弧度,轻轻地扣了扣门。

“A moment please.”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是个皮肤白净的男生,高高瘦瘦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微微泛红。

“等……等一下!”刘昊然丢下行李箱掏出手机,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划开屏幕打开相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对面男孩儿的脸上霎时飘起了一层红云,而刘昊然则是激动得双眼熠熠生辉:

“竟然是你!”


“我叫白敬亭。不是什么钢琴家啦,就是兴趣爱好,你看,家里也没有琴,手痒了就去地铁站弹弹。”白敬亭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环视了一圈这个小家,“这儿挺小的,才四十几平,两间房也都很小,只够放放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用完随手打扫了,我前一个室友,算了也不说国籍了,厨房从来都堆满了他的盘子。”

“行,我挺喜欢这儿的,还有个阳台。”

“阳台私密性挺差的,坐在那儿可以直接看见隔壁的大胡子在晴天露着浓密到肚子上的胸毛在那儿晒太阳,你别看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他不怕冷,出太阳就晒。”

“挺好,挺好,哈哈。”刘昊然捏了捏衣角,难掩心中喜悦。白敬亭把他带去了另一间卧室,前一个住客大概是詹姆斯的粉丝,贴了一张又一张的海报没带走,刘昊然忙里忙外的收拾了个把小时,都没注意到白敬亭出去又回来过,等他全都安顿好想问白敬亭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才发现他早就准备好了饭菜,还开了两罐啤酒。

“喝一点?”

“好啊!”

“同住愉快。”


-2-

褪去第一次见面的钢琴王子光环,白敬亭实在是个好相处的人,作息时间相似,兴趣爱好相同,还有一帮热爱往这儿寄老干妈和火锅底料的亲戚,时不时地还能蹭上几顿麻辣香锅。自己是一年交换生,课业压力并没有那么大,不像白敬亭,永远有一堆学不完的经济学作业。

“进。”

刘昊然总是在自己睡前给白敬亭带杯热牛奶,以前自己高考的时候他妈也是这样的,说熬夜伤身体,要补一补。自从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苏格兰,除了上学自己从没操心过任何事情,他很感激白敬亭,除了倒杯牛奶,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什么。

他轻轻推门而入,今天白敬亭倒没有趴在电脑前写写算算,而是窝在懒人沙发上玩手机,穿着一身宽大的卫衣,像是把自己丢在了一堆软绵绵的布料里,一八几的大个子,显得整个人娇小了一大圈。

“谢谢,老是麻烦你,都忘了跟你说了,今天不准备写作业。”

“没事。你们那个Scott这么好,竟然放过你们?”

“你刚来,还不清楚,我们学校万圣趴和圣诞趴搞得很大,这几天的作业什么的,连Scott这种老古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行啊,还有派对呢。”

“多的很,我们不太参加学校搞的,老师太多,我们有个学长家里住别墅的,邀请我们去,我在亚马逊买装备呢,你要不要一起?”

“我也去吗?”

“没事儿,人多热闹,一起去吧。”


当晚,橙色的灯球从那栋白色的别墅门口一直蔓延到路口,隔着门都能听到屋子里传来的电子音乐。他俩暗了好久的门铃,才有人听见声音来开门,音浪和绚烂的灯光抢先主人一步,扑向了两人。

“Hi,Jeffery. Sorry we are late.”

“Hey Bai! Come in!”


两个人艰难地挤过欢乐的人群来到厨房拿了点东西吃,门铃紧接着又响了,学长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又去给新的客人开门去了。别墅里被打扮得充满了万圣气息,到处都是南瓜灯或者是蝙蝠装饰,还贴了一些经典的电影海报,闪烁着橙色的灯光。刘昊然以前看过涩谷街头的万圣节狂欢视频,以为欧洲人也会是一样的画风,还特地买了血浆给自己脸上涂了个结结实实的,没想到这儿的大家都是化装舞会的风格,又像漫威和DC公司的年会,就连白敬亭都是干净帅气的吸血鬼打扮,他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扮演刚吃了小孩儿的狼人。

“Old school.”“Puppy.”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奇女侠从自己身边经过,端着香槟杯留下了阵阵香气和嬉笑。有两个大概是白敬亭的同学,和他热络地聊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他们一起往里走。白敬亭回头看了眼刘昊然,走过去拉过了他:“我同学,叫我一起去和乐队玩一会儿,一起吗?”

“你弹琴吗?”

“看情况,走吧。”


刘昊然点了点头,端了杯啤酒跟了上去。客厅用电子琴和两把吉他搞了个简单的小乐队,没有架子鼓,就用锅碗瓢盆现架一个。台上的人摇头晃脑地演奏得正欢,一曲唱罢,刚才那两个人又推着白敬亭让他上台露一手。刘昊然端着酒杯站在台下看着他弹奏着陌生的歌曲,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是第一天接待自己的学长。

“昊然你也来啦。”

“我室友带我来的,就台上那个弹电子琴的中国人。”

“小白啊。”学长笑着看了他一眼,“听说他钢琴十级?他们系里面有活动就会叫他去弹琴,有好些其他系的女孩子也会去看他。他在我们留学生中间也很出名呢,经济学系的钢琴王子,以前有个学姐说他,浑身都散发着浪漫。”


浑身都散发着浪漫,这个形容真是恰到好处。刘昊然的视线又忍不住落在了他身上,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色长西装,绛红色的领结卡在形状好看的喉结下,戴着一副精巧可爱的吸血鬼假牙,手指在键盘上快乐地跳跃,像所有的光都打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似的。白敬亭斜着身子摸了一排琶音,一眼就看到刘昊然站在台下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便对着他打了好几个响指,大声喊道:

“刘昊然!刘昊然!!”

“叫我?”

“不然呐!”

“怎么了!”

“你想听什么歌!”

刘昊然咧嘴一笑,他放下酒杯从毛绒绒的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他在地铁站录的视频,对着白敬亭指了指屏幕。白敬亭低头一抿嘴,拍了拍吉他手的肩膀轻声说了句什么,只听白敬亭迅速弹奏了一段和弦,紧接着就传来了熟悉而悠扬的节奏:

[City of star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


派对结束得很晚,刘昊然明天还有事,所以早早地和白敬亭先走了。弹完琴白敬亭拉着刘昊然和几个同学玩了几轮游戏,刘昊然聪明又能活跃气氛,玩得兴致高了还学狼人嚎叫几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都不自觉地还沉浸在欢乐中,甩动着衣服上沾了橙汁的尾巴,往白敬亭端正的西装上蹭。

“刘昊然,你属狗的啊。”

“狼人嘛,都是这样的,小时候有部电影你看过吗,暮光之城。”

“那你应该裸着。”


节日的氛围让人睡意全无,两个人回到家后不约而同地决定再喝一杯,他们学着隔壁大胡子,搬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子到阳台上,一人又开了罐啤酒,吹着深秋有些寒意的风。

“白白,你弹琴真的很好诶。你不继续学音乐可惜了。”

“我爸觉得钢琴弹到十级已经是很浪费时间了。”他的手指轻轻弹着啤酒罐子,发出柔和的闷响,“我和我妈都喜欢钢琴,还是我妈坚持,说既然学了就要好好学,我爸才同意我考级的。后来上大学,拗不过他,最后还是选了经济学。”

“你会不甘心吗?”

“不会,早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甘心什么的都是青春期时候的冲动,那时候会想要和全世界作对,觉得自己像热血漫的男主角一样,不过现在觉得学经济学挺好的,我现在的梦想就是研究生毕业以后去伦敦,找个工作镀层金,最起码以后自己买房子装修的时候,可以多赚点钱在家里放一台贵一点的钢琴。”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白敬亭索性把冰箱里剩下一打啤酒都拿了出来,随后又是清脆的两声咔嚓声。

“那你呢,土木工程,是你想学的吗?”

“我没想过,我没有什么梦想,也不像你有一技之长,小时候写这种作文我也都是胡编乱造的,做科学家,做宇航员,往大里写,往不太可能的职业上写,什么造福人类,探索宇宙,比较容易拿高分。”

“也挺好的。反正也没有规定说人一定要有梦想嘛。”

“可是我有时候会觉得我挺没意思的。”刘昊然脸上的假血浆还没完全擦干净,皱着眉头说这话的时候像个脏兮兮的小狼崽,“有时候我也想有个梦想,但是唱歌我也走音,跳舞也没有特别好,画画就更别提了,总之梦想没有,幻想倒是有很多。”

“倒也不必逼自己。”白敬亭轻轻碰了碰他的罐子,“没有梦想你也不会是咸鱼啦。”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喝着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一直到刘昊然说的话没了回应,他才发现白敬亭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刘昊然拽了垃圾袋来把阳台全都收拾干净,又压低着音量,用小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和极轻极轻的力道推了推白敬亭,试图让他回房睡,别着凉了:“白白,白敬亭?”

白敬亭没有醒,他的侧脸在月光下像最圣洁的画,刘昊然就这样看着看出了神,直到又一阵冷风吹来他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想着不能让他着凉了,在把被子抱出来和把白敬亭抱回房之中,他竟然胆大包天选择了后者。

公主抱实在有点让人不好意思,他也是真的抱不起来,于是他蹲下身把白敬亭架在自己背上,他能感觉到白敬亭举铁举出的二头肌和胸肌结实又有力,要不自己以后也去健身房锻炼锻炼好了,或者问白敬亭借他房间里的哑铃来用用也行。他有些艰难地把白敬亭背进房间,轻轻让他躺平给他盖上被子,风掀起窗帘带进阵阵凉意,刘昊然替他关上了窗,回过头看见暖黄色灯光下那张熟睡的脸庞,他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柔。

或许自己可以有个梦想。


-3-

复活节的假期的到来象征着春季学期的结束,也恰到好处地拯救了因为考试而疲惫不堪的大家。留学生社团的学长组织大家去近郊的斯特灵郡进行春暖花开短途游,白敬亭刚来的时候也跟着学长们去过,这次本不想再去,但还是被拉了壮丁,作为组织者的一员参与了活动。不过想到刘昊然也许会很愿意参加,和他一起出去玩一下也不错。只是走到楼下看到黑漆漆的窗口,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刘昊然整个四月都忙得有些奇怪,按道理交换生的课业比自己要轻松得多,却总收到他的消息说,今天有点事,不回家吃饭,今天有点事,自己带了钥匙不用等他,等等。明明在他住进来之前,自己也一个人生活了大半年,不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甚至还有几分摆脱了奇葩室友的快乐,可现在面对着不由自主盛出来的第二碗饭和面前空落落的凳子,却满是孤单和落寞。

这种想念比任何情绪都要来得百爪挠心,他想问刘昊然,什么时候忙完,在忙什么,什么时候回家吃饭,他想念刘昊然偷偷摸摸推门进来放下的一杯热牛奶,甚至想念到不知不觉在论文里都打上了刘昊然三个字,夹在一片英文单词里,孤零零地像现在的他一样。他端着杯子走进厨房,自己倒了牛奶放进微波炉,门口传来钥匙的轻响,是刘昊然回来了。

“白白你没睡啊。”刘昊然送了一口气,手下的动作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换了鞋丢了包就往沙发上一躺,“明天最后一科考完,就可以放假了!在这儿念书也只有这一点好处了,还有个春假。”

“你最近都在复习?”

“啊……啊!是啊,可不是嘛。你们呢?”

“我还行,习惯这儿的复习节奏了。”

“那我先去洗澡睡觉了啊。”

“等一下。”白敬亭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又急急忙忙松开,“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陈学长说春假组织留学生去斯特灵玩,我这次也带队,你去吗?”

“额……具体什么时间定了吗?”

“还没,我先来问问你。”

“算了吧,我假期有点事儿,你帮我多拍点照片回来看看吧。”

“行。”白敬亭肚子里有千万句台词,例如,你夏天就回国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又比如,才去三五天,不耽误你什么事儿,又比如,我想和你一起去,全都统统咽进了肚子里。他不是爱据理力争的人,总是想得多说的少,只是这种不甘心的情绪就像学钢琴一样,就算自己可以列举出千百条理由,面对父亲的坚持却也只剩下了一句“行”。

就是不知怎么的,他有些想念去年的万圣节派对。


白敬亭他们在复活节假期的第一天就出发了,刘昊然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找人借琴房练习了。其实从年初他就开始偷偷练习了,他找了万圣节派对认识的两个同学,打印了琴谱偷偷求人家教自己弹琴,为了不让白敬亭发现,他又是蒙人家外国同学,又是偷偷摸摸早出晚归的,明明是好事却被他搞得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再这么躲着白敬亭也不是办法,借着他出去短途游的机会,再抓紧时间苦练几天比较好。


他觉得自己有些傻,不久前看了《悠长假期》,被里面小南为了鼓励濑名努力学琴的桥段深受感动,一头热地想学小南一样,希望这个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场景也能感动白敬亭。这是他的心意,就算笨拙却也真挚的心意。


这一趟导游白敬亭做的浑身不是滋味儿,他本想作为学长,可以洋洋洒洒地给刘昊然介绍介绍这片广阔的苏格兰高地,介绍介绍勇敢的心,和与格城截然不同的乡野风光,此刻却要堆着笑脸面对两个不是自己组却硬要换到自己组来,仿佛活体十万个为什么的学妹。他也不是傻子,学妹的心思基本都写在脸上,只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忍不住想,如果是刘昊然跟在自己后面问东问西,他一定不会觉得厌烦。


说起刘昊然,白天给他拍的老城监狱的照片他都没回。白敬亭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未读消息依旧是0。他闷闷不乐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橙汁,春夜的苏格兰高地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意,领队找了个当地的朋友做导游,替他们租了个在山坳里的小木屋,整整齐齐地码了两栋,男生一栋女生一栋,房东是个满头姜黄色乱发,胡子拉碴的红脸大爷,还保留了最传统的苏格兰人的各种习惯,身上那条裙子是白敬亭见过的最粗糙的布料,铁皮壶里藏着最烈的酒,喝上了兴头就拿出他的风笛吹上一曲,悠扬婉转像时间从来不曾流淌过,从遥远的十三世纪一直奏响到篝火摇曳的今天。

房东的苏格兰口音比格城的人要重得多,不管是唱歌还是交谈都有些难以听懂,幸好有学长的朋友做个桥梁,才知道他厚重的歌声里藏着什么:

「今天我们唱起关于爱情的凯斯岛船歌

船儿疾驶像鸟儿在飞翔

向前水手们的号子多么嘹亮

载着王子

跨越大海驶向前方

风在怒吼浪在疾啸

惊雷响彻云霄

我们的敌人被阻挡在了岸上

他们不能如愿以偿

风浪尚未平息轻柔即将来临

大海化成皇家之床

它深深地摇荡弗洛拉美丽的女郎

将你疲倦的头凝望」


房东说,每个苏格兰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美丽的弗洛拉女郎,当你听到这首歌时,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人,不管你承不承认,他就是你心里藏着的那个人。白敬亭拨弄着篝火上烤着的串儿,嘴角不由自主浮上一层笑意。如果刘昊然知道自己把他类比弗洛拉女郎,那他肯定会豪迈地把自己按在地上揍一顿。他记得自己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个说法,人不过是拥有四四方方一片心田,随着人生沉浮而一岁一枯荣。只是自己心上这片田不知什么时候种下了对刘昊然的依赖和喜欢,硬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倒像是对刘昊然和这份喜欢的亵渎。只是刘昊然还有一个学期就要回国了,自己在英国还要读几年书还是个未知数,变数那么大,他不敢。

烤串儿上的肥油滋滋地往外钻,硬生生地把白嫩嫩的一块烘成了焦糖色,白敬亭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放在签子上一起折磨着一般,钻出来的都是忐忑。

-4-

刘昊然坚持说要去车站接他,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照道理说自己也比他在这儿多待了两年,行李也不多,可他一定坚持说要去地铁站接他,不见不散。他不知道刘昊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告别了其他人提着行李箱在地铁站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刘昊然背了个书包朝自己挥手。

“不是说两点才到吗?”

“都一点四十啦。”

“我还在家钓鲈鱼呢,你吃饭没?”

“吃了面包,还能再搓一顿,走吧。”

“等等等等一下……”刘昊然显得有点心虚,他捏紧了书包带,抓着白敬亭的手腕把他拉到一台钢琴前,白敬亭有些诧异,上次自己偶然路过这儿,有些技痒于是便随性弹了两曲,原本对他自己而言是微不足道至极的一件事,没想到刘昊然会一直记到现在。他手托着腮靠在钢琴边,看着刘昊然手忙脚乱地放好谱子,有模有样地挽起袖子,踩好脚踏板,还偷偷比划了一下do在哪儿,把十根手指整整齐齐在琴键上码好,他看见刘昊然抬起头对着自己微笑,紧张感却不由自主从紧皱的眉头间和颤抖的声音里溜了出来:

“白白,要是我弹错了,你就当没听见啊。”


地铁站人流如织,作为格城最热闹的地铁站,每天有无数的路过,相遇,离别,擦肩在这里上演,而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台破旧钢琴前,可能每天也在上演着悲伤,欢乐,愤怒,与深情,有时候会被人潮所忽视,有时候又会获得许多陌生人的掌声和祝福。不过这些对于白敬亭来说似乎都不太重要,他脑子里反复在问自己,这人什么时候学的弹钢琴?他说话的声音一向都是这么温柔的吗?他拉自己到这儿来,为什么要给自己弹琴?他心里有一百种可能性在互相拉扯疯狂打架,只听见琴键落下,第一个音符从略有些走音的钢琴中流淌而出,有些生涩,有些不流利,却已经能让白敬亭立刻听出是什么歌来。

是City of Stars


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自己还在读高中,刚刚对这样深刻的感情有了一点朦胧的印象,还在为最后的结局而心意难平,只能偷偷找谱子去学校门口文印店打印,在学习最紧张的一年里偷偷摸摸地学弹里面的歌,索性他底子好学得快,没有耽误多大的工夫,只是这段经历已经伴随着旋律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以及他懵懂时期对爱的向往。

他觉得自己像是就坐在Seb’s的台下,聚光灯只聚焦在刘昊然一个人身上,即使没有娴熟的技艺,却也能让自己像Mia一般,只一首歌的时间,在白敬亭的脑海中,仿佛已经与他共度了一生。

“我偷偷学了好几个月了,没敢告诉你,旅游也没和你一起去。”琴声缓缓停息,刘昊然抬眼看着白敬亭,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刘昊然被他笑得有些心虚,不自觉地抠着手指,又说道:“就是,我跟你说我学校有活动要忙,其实都是找的学长教我最基本的指法什么然后自己练的。”

“你就为了这事情不和我们一起去旅游?可是练琴也不耽误这三五天的啊。”

“给你支走了,我不就不用躲躲藏藏地了嘛。”

“所以说,为什么练琴要躲着我啊。”

“因为这是我认认真真的心意啊。”刘昊然站了起来,像是要佐证刚才说的话一般,他郑重其事地合上谱子,放进书包里,阳光透过窗从他的身后将刘昊然完全笼罩在其中,像是他自身散发出的温柔的光,明亮而圣洁。

刘昊然第一次在这儿遇到自己,原来也是这样的光景吗?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弹琴的样子就总是念念不忘,心想着反正是陌生人,总要擦肩而过的,看看手机视频就行了,可没想到我还能和你成为室友,成为朋友,我好像应该知足才对。不过我好像不太能知足,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向你证明我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这个笨办法了,还是从人家日剧里抄的。”

“真是的。”白敬亭忍不住笑了,“你知道吗,我在斯特灵的一个老苏格兰房东那里听来一首歌,唱的是英勇的王子和他美丽的弗洛拉女郎的爱情故事。房东说,听到这首歌时你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个人,就一定是你心里的那个弗洛拉女郎。”

“所以你想起了谁。”

“我怕他揍我。”

“你说说看。”

“是你一定要我现在说的啊,我本来还想深思熟虑一下措辞,要怎么说才能让你接受弗洛拉女郎这个身份……”

“你怕是对自己有所误解,白敬亭同志。”刘昊然一颗虎牙笑进了白敬亭心里,自己也忍不住乐出了声。来往的行人只见两个人围着一台旧钢琴一言不发只是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5-

“我都说了我今天要去机场接人,上周就跟你换过班啦!你啥记性呀。”刘昊然一边收拾包一边跟邻座的同事嘀嘀咕咕着,“这可是小爷我人生的头等大事。”

“你前一阵子也说是你头等大事。”同事转过凳子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说道,“你到底有几件头等大事?”

“前一阵子装修,今天接人,属于同一件头等大事。”刘昊然拍了拍同事的肩膀,“兄弟,真的,大恩不言谢,我等了五年了,终于给我盼来了。”说完,他一路小跑把调休单飞在了前台小姐姐的桌上,一溜烟地就不见了踪迹。


大兴机场是今年刚造好的,大的像迷宫,刘昊然也是提早来踩了点才记熟了接人的路线。口袋里揣着新家的钥匙,这是他和白敬亭未来共同的家的钥匙,白敬亭研究生毕业后又在英国工作了几年,赚了点钱全打给了刘昊然,让他打点好,找合适的时机买套房子,他们两个人的房子。五年来两个人只见过几次面,寥寥无几到就连自己交换生期满回国那天的情景他都还记得。

白敬亭说,我最害怕的一天还是来了。

刘昊然说,怕什么,只是回国而已,异地而已。

是我对我自己没信心。

我会等你的,等你回国,你也别被其他的女郎给牵着鼻子就走了。

好,等我。


还没出走廊,刘昊然就认出了拖着行李箱的白敬亭。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颊没了学生时代的一点圆润,变得愈发地棱角分明,好像还晒黑了一点,整个人透着一股成熟的气息。他踮起脚尖冲着白敬亭拼命挥手,下一刻,眼中人就这样落入怀里,是他的心上人啊。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


刘昊然为了能开车接他还特意考了驾照,新房子在国贸附近,离白敬亭的新公司特别近。钥匙清脆作响,递在了白敬亭手中,刚一打开门,白敬亭的眼睛就被刘昊然温热的双手给轻轻捂了起来。

“哎,你怎么不让人看新家呢。”

“先去看重点,对,往前,往前,你大胆走不会撞的,咱家可大了。”刘昊然指挥着白敬亭慢慢向前走,“好,再往前一步,好啦,睁眼吧!”

纯白色的薄纱落地窗帘前,是一台同样纯白的三角钢琴,优雅的弧度,精致的金属部件和真皮座椅处处都透露着它的昂贵,就差把价格给印花印在琴身上了。

“你买了施坦威?还是三角的?刘昊然你抢银行了?”

“我记得那时候的万圣节派对,你说你想在房子里添一台好一点的钢琴。我这人你也知道,没什么梦想,认识你以后,你就成了我全部的梦想了,那肯定要拼了命去实现才行。”

“其实我的梦想也换了。”白敬亭偷偷在刘昊然唇边留下一吻,“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北京的地铁站没钢琴,不然我还能再给你弹一曲。不过现在在家每天都能给你弹了。”

“这梦想实现起来还真容易。”

“容易吗?”白敬亭被气笑了,“弹一百年,少一天都不算实现。”


-7-

To look in somebody's eyes

To light up the skies

To open the world and send them reeling


A voice that says I'll be here

And you'll be alright

I don't care if I know


Just where I will go

'Cause all that I need's this crazy feeling

A rat-tat-tat on my heart


Think I want it to stay

评论(5)
热度(4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vv小刀刀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