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留白)

“哈喽?大家看得见吗?我是小白,嗯…第一次拍视频有点紧张,因为今年开始我就要在日本上学了嘛,就想利用假期和课余时间拍点视频,带大家玩玩逛逛啥的。今天第一回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在东京拍了,给大家看看,这是我学校,庆应大学。嗯……这儿是我刚下课的楼,我上的不是国际生那种专业,所以跟日本人一起学还是感觉挺难的,不过你们不觉得挺有趣的吗,喊自己国际生啥的,嘿嘿,哎,这栋红色的就是,那两支钢笔是校徽,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我们以前出过一个学长,校友,现在在日本娱乐圈挺红火的,就写过笔尖三部曲,挺励志的,我挺喜欢的。咱们往前边儿走走啊,哎对了我给忘了,我们教学楼还正对着东京塔,今天忘拍了,算了攒着下回吧,给我这视频收藏超过三位数我就去给大家拍。往前走,这老头儿看到了吧,来给你们切个近景,叫福泽谕吉,日本整张儿的上头印的就是他。那前边儿也没啥了,一会儿我准备去食堂吃饭了。”

“大家好,我是小白,对面这位我对象,上次看弹幕有好些人问我小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是不要的,想也不要想,男朋友倒是有一个,源儿,你给打个招呼呗。”

“我还没准备好,还没想好说啥。”

“打个招呼准备啥啊,来来来。”

“哈喽大家好,我是你们这位旅游up主的男朋友。”

“叫他小刘,小刘就行,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就今天带他出来露个脸,下回别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了,梦里什么都有啊。这是我们食堂,今天中午我俩下课晚了的,所以只能来吃食堂,不过也没拍过食堂,给你们四下看一下,今天吃拉面,就当做混一次吃播了。”

“白白你只拍我一个人吃饭吗?”

“你是今天的嘉宾嘛。一会儿视频最后我会贴照片,就是上次答应你们的教学楼正对着东京塔那张。那我们吃饭啦,拜拜~”

“哈喽大家好,今天又是小刘和小白,上回有好几个人说想嫁给小刘?来小刘,我来采访你一下,你什么心情?”

“不敢有什么心情。”

“你就随便说两句。”

“那啥,按照日本这边的规定我还没成年。成年了我也不犯重婚罪。”

“这还差不多,我们今天在秋叶原,各位肯定对这儿也是充满了兴趣,我俩其实也挺喜欢打游戏什么的,所以其实也是早就想来玩了。哎哎哎!源儿!你看那儿有个柴!长得跟你可像了!”

“那儿有啊!”

“来来来各位观众老爷,我们来看一眼柴~再来看一眼我小刘~再来给柴拍个特写~再来给……”

“刚才那段大家就当作无事发生啊,肯定卡掉肯定卡掉啊,前边儿有一家店,我有个朋友给我推荐过,有很不错的绝版手办,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哈喽各位,刚才那家店里那乌泱乌泱的都是人,我鞋都要被踩脏了,没办法拍,现在和小刘吃饭去,各位再见啦~”

“大家再见。”

“大家好,我是小刘,今天白白说叫我来拍,我们现在呢是在横滨,横滨其实离东京挺近的,你们要是来玩的话可以从品川坐JR东海道线过来,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

“源儿你稳定器不用给我一下呗。”

“用啊,我还在拍。”

“我去,你在拍啊,一声不吭的我以为你拍好了。”

“拍风景啊。”

“你得介绍介绍嘛,来,哥先教教大家横滨怎么念,YOKOHAMA,来观众老爷们多念几次,YOKOHAMA,我告诉你们,一天跟着小刘小白学一句,一年你就掌握了365个单词,血赚不亏啊,所以一定要多多关注我们,多多收藏,多发弹幕啊。一会儿我们要去横滨未来港21区,去坐那个很有名的摩天轮,会由你们的小刘主播来拍摄,其实未来港的夜景也很有名,大家要是来横滨玩,一定得记得不要错过未来港。”

播放器在无声地跟着摩天轮转了一圈之后跳回了起点,期间还有好些明显剪辑过的痕迹。刘昊然拔出储存卡,摩娑着上面有点褪色的写了数字1的贴纸。他记得那时候大概是2008年,人家在北京欢迎你的时候,他们俩一前一后去了日本读书,也算是实现了高中“要考同一所大学”的心愿。他还记得那次坐摩天轮,在快要接近顶点的时候,白敬亭忽然说,哎源儿,你知道吗,听说每一对在摩天轮顶点接吻的情侣都会幸福一辈子。

刘昊然说,视频接吻吗。

白敬亭说,你疯了吗刘源同志,这期视频您是不想过审了吗?

我妈早八百年给我改名刘昊然了你永远记不住的吗白敬亭同志。

哪能忘啊,但是我喜欢叫你刘源。

行行行,白白等一下,我把视频先给关了,机器有点儿卡了。

好了吗?

没,算了让它去。

刘昊然知道,白敬亭后来剪视频时偷偷存下了这个吻,虽然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赶上顶点,虽然手机丢的角度不太好只能拍到两个人的各半张脸,不过好歹时长也有一分半钟,幸福的褶子每一根都在弹奏着这一吻的热烈。

那是2008年的冬天,两个人决定合作成为一个旅行up主,拍拍视频,旅旅游,谈谈恋爱,名字就叫小刘和小白,头像是一只柴犬和一只萨摩耶。在全世界迎来2009年的时候他们也迎来了第5万个粉丝,这是白敬亭上传初诣视频的时候发现的。那期视频两个人规划了好一阵子,还特意买了平时绝对不会穿的厚重的和服,深夜踏着雪,入乡随俗地去了明治神宫,钱币落入赛钱箱的声音清脆响亮,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在双击掌许愿后偷偷看了对方一眼。

那天,爱情似乎可以像神迹一样永恒。

储存卡还有好几个没看,一只一只叠在一起像一盒麻将牌一样整齐。陆陆续续拍了两年半的视频,两个人也玩了日本好多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地方,不过像这样系统地回看一遍,还是头一回,刘昊然不舍得快进,而且意外地发现自己能清楚得记住所有的故事,比如这个视频,看着封面满眼的粉红色,就知道是在大阪那回:

“哈喽大家好,我是小白,这是小刘,我们今天来到的是大阪,这儿是大阪城公园,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大阪城的天守阁,这几天樱花开了,大阪城门口一共有六百株樱花树,风景还是很妙的。虽然小刘说还是目黒川的樱花更好看些,但是架不住那儿人多啊,我最近新买了台机器,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我英俊的脸庞更清晰了?这要是去目黒川一挤万一摔了那还得了?”

“你不是举铁吗,摄像机都拿不住吗?”

“你不是沉默派视频up主吗你怎么开口说话了。”

“……”

“累死我了!我们到了!这儿就是大阪城了,现在这座是复建的了,那儿就是樱花林,一会儿我们登顶去拍,肯定更加好看。哎我捡着朵掉下来完整的,你们看我给他戴上啊。”

“小刘小刘,你看我镜头一眼。”

“怎么了?”

“让大家看看啥叫貌美如花。”

“什么呀,你给我弄了啥…好你个白……”

“哈喽大家好,我是小刘。”

“大家好,我是小白!”

“我们今天在山梨县河口湖,今天由我小刘给大家拍摄这次的视频。这儿是观赏富士山的最佳景点了。今天还挺热的,暑假了嘛。”

“这就是富士山。”

“挺美的。”

“小刘同志,我实在忍不住了,你不是平时和我出去玩挺能说的吗,小嘴儿叭叭的挺能说啊,去个动物园都能给我聊非洲大象的人,‘这是富士山’是什么鬼!”

“乐意。”

“哈喽大家好我是小刘,我现在在小樽。这是小白,你没看错,他给自己印了个人形立牌,我谢谢他没有印等身高的,小白是药学生,课比我忙一点,所以这次真的抽不出空来,就我一个人来了。你们看我周围,现在是小樽最美的季节了,我估计一些南方的小伙伴们没见过这么深的雪吧。”

“这人形立牌真的碍事,小白,你不允许给我把这句剪了。不知道小伙伴们看没看过岩井俊二的情书,我和小白当时看的时候觉得景特别美,就查了一下,是在这儿拍的,就决定来一趟,可惜这次他没能来,下次再带他来一次。”

“小白说来北海道一定要吃一次牛乳冰淇淋,冬天也要吃,其实我挺怕冷的,但是小白在北京的时候有时也会在冬天吃冰淇淋,特别是打完篮球以后,真的是仗着年轻浪的飞起啊。”

“刚才又经过一只柴,幸好他不在,不然肯定又要说长得像我。他这人就是这样,不过我喜欢他这样,我曾经就梦想着要带自己喜欢的人来一次北海道,看着他在冰天雪地里呼出温暖的热气。白白其实挺不容易的,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再带他来一回。”

刘昊然看着电脑里的人形立牌就笑了,他记得那次,周围的人都不解地看着自己,手里抱着一个立牌,还拿着个自拍杆自言自语的,小樽一直是他和白敬亭特别想去的地方,可惜白敬亭那年有一场重要的考试。回来剪视频的时候白敬亭说,你这回倒是话挺多,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小白开头,你这么想我啊?

是因为你的人形立牌太扎眼了,刘昊然反击道。

那这样,下次你没空的时候也允许你印个人形立牌陪我。

我不会没空的。刘昊然突然低下头亲吻了毫无防备的白敬亭,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那走吧,白敬亭突然站起身。

去哪儿?

去上厕所。

北京爷们儿,油嘴滑舌的,都是大张伟徒弟吗?

2011年的初春,还有些凶狠的倒春寒,刘昊然忙着找实习,在日本这样高度工作压力的社会,找工作也远远比国内难得多。两个人决定暂停一年的旅行视频,给观众发了好些唱歌福利,结果被粉丝说“小白唱歌要钱,小刘唱歌要命”,也算是欢乐地中断了更新。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只知道对方认识了个不错的导师,早别人一步准备起了考研的事情。枝头樱花刚刚吐出花苞,刘昊然计划着带白敬亭过阵子出来赏赏花透透气,却发现一连五天都联系不到对方了。

家没回,说最近忙要住实验室;实验室又进不去,认识的同学也只说好久不见白敬亭,却依旧不知去向。刘昊然就这样独自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里,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像一幅好不容易拼完的拼图,顷刻间一片片地又被剥离,被掀翻,乱成了一地残骸。

再后来,刘昊然接到了陌生电话,白先生填的紧急联系人,是您的姓名和电话,有些东西要交给您,什么时候麻烦见一面。

面前是个年轻的男孩子,他把一个盒子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上面整整齐齐的「白敬亭」三个字是小白的笔迹。对方说了什么刘昊然一个字也记不得,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两个人的出租屋,抱着枕头撕心裂肺地喊,听不见一点声响。

“昊然,如果你看到了这个视频,我可能已经遭遇意外了,不然我肯定自己跑过来找你谢罪了。抱歉这次我自己溜了,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去冒险。前几天3.11地震你肯定知道,学校组织了一批实习生,加入各大医院救援队去救援。你应该知道桐谷教授,他破格收了我这个外国人,还是药学生,这次他也被编进了救援队。我看到他这么大岁数了还颤抖着手重新练习缝合,我是真的不忍心。我也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这个名额,顶替他去参加救援队。救死扶伤不仅没有国籍,更没有专业区别,我不仅救的是灾区的人们,更加是对我恩重如山的导师,我很高兴,我有这个治病救人的技术,我觉得我有义务要去。现在我在营地里,今天第一天到福岛,我不太想拍给你看,现场真的很惨烈,我们去的地方还不是震中地区,离那儿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这儿已经有很多人受伤重伤,有太多人流离失所,说这里是人间地狱都不为过。不过这儿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勇敢的多,昨天还有个奶奶笑着安慰我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大家活着就好。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想到你了。现在边上帐篷里救援队的大家都在为家人录视频,带队的人说了,虽然救援队风险不大,但是还是有余震的可能,或者各种可能,要我们每个人都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我填了你的名字,如果我死了,就会有专门负责的人送到你手里。万一,如果真的有万一,我只想告诉你,你不要为我难过,你的脾气我太清楚了,我很担心你,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放弃生活的希望,我没有任何的遗憾或者犹豫不决,我唯一感到抱歉的,就是你了。我那块人形立牌还在家,带着我,周游日本,周游世界,还把我们那个小白和小刘继续做下去,带我看看我还没看过的世界。”

2019年春天,刘昊然搬家到了目黒川边,樱花开得和往年一样茂盛,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刘昊然拔出最后一张储存卡,号码第68张,和白敬亭一起的回忆全部都凝结在了这68张储存卡里。他关上盒子,在电脑前架起摄像机,摆好白敬亭那个已经卷了边的人形立牌,又有点局促不安地整了整自己的衬衫,长呼一口气点了录制按钮:

“大家好,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小刘。这么多年我猜你们可能觉得我们再也不会更新了,其实本来是差点就再也不更新了的。”

“今天是小白离开的八周年,我搬家了,搬去了目黒川,因为白白答应我要和我一起看目黒川的樱花。2011年的3月,白白作为医疗队志愿者去了东日本地区。人家告诉我,当时救援队已经快要完成任务准备回来了,那天夜里有人趁乱抢夺物资,还持刀挟.持了一个孩子。小白是为了救孩子牺牲的。”

刘昊然低下头,回忆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残忍,就算过了八年,对他而言都是一样残忍。他垂下头,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才抬头笑着看着机器,继续说道:“而且,因为他是志愿者队伍里的非正规人员,除了他的名牌,一段视频外,我什么都得不到。那段时间我也很难熬,我也怨恨过很多人,甚至也会怨恨白白。他不会为我考虑的吗?他的规划里,豪情壮志里是不是没有我。今年冬天我去了东日本,去了白白工作过的地方。重建八年的速度不算慢,可以说是成果斐然了,但伤口虽然愈合,伤疤却一直都在,我依然可以看到灾难带来伤痛的影子,盘旋在那片重生的土地上空。我们从来都敌不过天灾人祸,面对灭顶的灾难,我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是受害者,可是作为受害者,我又好像是最懦弱的那一个,无限地在放大自己的伤疤。我拍下了他们的笑脸,拍下了重建后的东日本风光,我想用白白最喜欢的方式,让他看到他所奋斗过的地方正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坚强又美丽,我知道他一定会看到的。平成马上就要过去了,不过我不想让这些人还有白白,也被时间的洪流带走。他会永远陪着我的。”

摄像机的红灯闪烁了几下后便黯淡了下来,床边的人形立牌挂着刘昊然最熟悉的笑脸。樱花从没有关上的窗口飘了进来,轻轻落在立牌的身边。

一年又一年,花,总会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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