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quake「留白」(上)

关于心动。

我流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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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听说,地球上的人感觉不到月球正在发生的震动。

眼前的人难以察觉面前人正在发生的心动。

最是心动难以言说,

像枝头吐蕊的第一朵花。

 

-2-

刘昊然已经习惯从窗口看白敬亭从学校后门走进来的样子了。

 

白敬亭坐的公交车停在学校后门口,从后门到教学楼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梧桐路,春夏季的时候树叶从稀疏长到宽大浓绿,秋冬季的金黄色从挂满枝头到铺成一地柔软,一年四季的每一天,刘昊然总是喜欢早一点早学校,趴在窗口静静地等着,在响铃前五分钟左右,会从树影斑驳中走出来一个男孩儿,穿着和别人一样的白色运动校服外套,单肩挂着黑色的书包,步子又大又利落,快走到教学楼的时候总会抬起头,对着自己微笑着挥挥手,有时清晨的阳光恰好从宽大的叶片中漏下来,洒落在他脸上,有时又有风,校园里的喧闹混杂着树叶的沙沙声,有时又或是隔着雨幕,看他撑着一把墨蓝色的伞,倒映在地上深浅不一的水坑里,又被水珠激起的涟漪打碎。

总之,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刘昊然都会趴在窗口,和教学楼旁那棵一人无法环抱的银杏树一起等着白敬亭走来,这是刘昊然一天里最愉快的事情。

 

白敬亭是他的好兄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每个学校总有那么几个这样的人,长得好成绩好体育好,又物以类聚地玩在一起关系好,成了每个人青春里的“我们班同学”,“隔壁班同学”和“我偷偷喜欢过的那个男孩”。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在操场上,还是在学校各大活动里,总会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们,或是大声为他们呐喊助威。刘昊然知道白敬亭是很多女同学魂牵梦绕的存在,每次体育课下课他们总喜欢和同学偷偷多打五分钟球,操场上就会不知从哪儿围上很多女孩子为他喝彩,攥着一瓶瓶矿泉水,希望白敬亭可以看到自己。不过白敬亭从来不接受她们递的水,总是呼朋引伴地收了球,再冲着自己一路跑来,用汗津津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肩膀,笑着对自己说,“走啊昊然,买水去。”

 

白敬亭是北京人,说话的声调总是微妙的有着儿化音,刘昊然觉得这是白敬亭的魅力点,特别是当他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昊然”,“昊然”。他嘴巴总会微微张开,露出他白净好看的牙齿,唇角落在尾音时,同他的眼角一样,上扬的,模样总是像在对着自己微笑。刘昊然就这样贪婪地用自己的眼睛收集着各种各样的白敬亭,流着汗的,低头做题的,午睡醒来眼神朦胧的,食堂里嘴里塞满糖醋小排的,皱着眉头不愿意上“体育老师有点事”的课的,正因为自己是他的好兄弟,白敬亭在校园里的每一秒,都有着刘昊然的参与。他喜欢把自己的书和白敬亭的并排一起放在桌子中间,看着两行名字并肩躺在一起,他会模仿白敬亭的字迹,偶尔发现他作业忘记写名字,就会换一支他常用的0.5的水笔,用他的笔迹写下「白敬亭」三个字,亭字总是喜欢偷懒着写,像个数字“3”,还是尖角的。这是白敬亭的习惯。

 

他知道白敬亭的很多习惯,比如说他不吃香菇,他喜欢在课本上给朱元璋慈禧孟德尔牛顿鲁迅Kitty甚至是氧原子点泪痣,还比如说,他紧张的时候总是喜欢伸手抠胸口的运动服拉链,临考试前,又或者是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时候。

 

“昊然,高三太累了。”两个人总是喜欢躺在主席台后头的空地上,从高一到高三,课业压力大的时候就会一起在那儿晒太阳。白敬亭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举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从指缝里星星点点洒落下一点金色,宁静安详得仿佛不需要去操心作业或是高考。

“我今天物理课堂作业一个字都没动。”

“下午再做好了。一会儿打球吗?”

“太热,不想动。”

“行。”白敬亭闭起了眼睛,让温热的光晒在自己的脸上,刘昊然侧过头偷偷看他,看着白敬亭嘴角微微上扬着,白净的脸庞衬得睫毛愈发浓密,竟一时看出了神。却听到白敬亭忽然开口问他,“想好志愿填哪儿了吗?”,慌得刘昊然赶紧转过头去,支支吾吾地说道:“还……还没,我英语没你那么好,感觉考不上K大。”

“哥哥带带你呗。”

“算了,我不乐意背单词。”

“那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想考K大。”

“诶?”刘昊然惊讶地坐了起来,“以你的成绩,我以为非K大不去的。”

“我不想去。”白敬亭也跟着坐了起来,笑着看向刘昊然,“我不想考回北京,我和我外婆在这儿挺好的,考回北京我爸就会要我跟着他做生意,我嫌烦。本市的T大就挺好,我想学法律,T大的法律系就很好。”

“那我也考T大,考法律系。”从白敬亭身后飞起几缕蒲公英,轻柔地飘落在他的肩头,如梦似幻的,甚至把刘昊然的大脑都拉进了一些无谓的自我幻想中,是不是白敬亭为了自己,为了想和自己考进一个学校才要去T大的呢?

“哈哈哈哈好!然后我们成立一个律所,专门做我爸那种奸商的生意,多收点钱,劫富济贫去!哈哈哈哈!”白敬亭笑得躺回了地上,“那说好了,我们一起考T大法学系,这就是我们的秘密了!”

 

刘昊然喜欢秘密这个词语。他作为“白敬亭的兄弟”,在心里偷偷藏起了无数关于白敬亭的小秘密。不过他心里还藏着一个关于白敬亭最大的秘密,那就是自己对他的喜欢。他觉得自己卑劣得像个小人,对白敬亭的喜欢甚至不敢坦坦荡荡放在阳光下,只能套着“好兄弟”的外衣,狐假虎威地站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和他平衡的关系。

 

刘昊然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完美地维系着这种平衡,直到那天,快要高考的那天中午,和他们玩得好的一个女生意外地对刘昊然告了白,声势挺浩大的,大家都被复习迎考的压力憋坏了,出了这么个花边新闻,一时间几乎整个高三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这个女孩子长得漂亮,成绩也好,和他们玩儿得也好,本以为两大男神其中一个顺理成章就要被攻略了,没想到刘昊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了人家。

“你要求还挺高啊昊然。”白敬亭在主席台后头找到了躲起来的刘昊然,他满头都是汗,球被无辜地丢弃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沾上了一块泥。刘昊然不太想在这个时候看到白敬亭,可是能知道自己在哪儿的也只有白敬亭了,躲了谁也躲不掉他。刚才在食堂被告白的时候白敬亭也在,他倒是很自觉地给这个女孩让了位子,给他们创造了空间,他也不想白敬亭开口和他提这个事儿,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人家女孩儿挺好的”之类的话。他低下头埋进手臂里,感觉到白敬亭坐在了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摆了罐可乐贴在自己脚踝上,冰凉凉的,驱散了包围在自己身边的热气和烦闷。

“人家女孩挺好的。”果然,刘昊然丧气地皱紧了眉头,“以后不得朋友都没得做?”

“我不在乎,反正马上毕业了。”

“小刘啊,我竟然没发现你是个能这么绝情地拒绝女孩子的人。”

“白敬亭。”刘昊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初夏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害的他下一秒又只能移开了目光,忿忿地盯着脚边的那罐可乐:“你觉得她好,那你去和她交往啊。”

“人家又不喜欢我。”

“所以如果她过两天改喜欢你了,你就会和她交往是吗?”

“那肯定不成……不对啊,是你拒绝了别人诶,你自个儿在这儿生什么气。”

“不知道,我神经病。”

“等你过两天喜欢上人家了,你就要后悔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

“你逞强。”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因为我喜欢你!”刘昊然忽然站起身,踢翻了脚边的可乐,易拉罐也骨碌碌地滚向了草丛里,躺在了篮球的身边,小小的六月菊一朵朵地绽放在一旁,细细的花瓣在温热的微风中轻轻颤抖着,像一团团害羞的小太阳。

“别开玩笑了。”他听到白敬亭冷冷地说道。

 

-3-

“白,刚才你有电话。”室友从上铺探出头来瞄了一眼推门而入的白敬亭,指了指桌上的手机,“你刚下去拿外卖电话就响了。”

“哦,谢了,你点的哪杯?”白敬亭一边分着奶茶一边拿过手机,点开一看,是高中班长的未接来电。这名字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了,那些阳光下带着汗水和可乐味的回忆也随着这通未接来电一起涌进了大脑。

下面还有一串未读qq,还是班长:

[打你电话你没接,群里看了吗,我们要聚会啦。]

[大家都来,我来问问你参不参加。]

[我们都联系不上昊然,你应该联系的上吧?]

[就剩你俩啦!]

 

白敬亭有些恍惚,他拿着手机一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高考后自己就再也没见过刘昊然,对方的告白让自己一时之间慌不择路,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学校在高考前一周提前放了假,让大家回家自己复习,那阵子他妈来了S市,劝他考回北京,带着外婆一起回去住。白敬亭顺势就答应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背叛了刘昊然,狼狈不堪地屏蔽了班级群,却还是没有舍得删掉刘昊然的联系方式,任由对话框被一个又一个新的对话框覆盖,沉没在最底端。他坐下来想看看许久没有点开过的班级群,难以计数的未读消息被三个点代替,里面活跃着的还是以前班级里最欢乐的那几个人,嚷嚷着圣诞节到底要去哪里开班级聚会比较合适。他忽然发现群聊人数有些不对,班级里一共40个人,却只有39个群成员,从头翻到尾他一直在找那个名字,果不其然,不在班级群成员中。

缺了刘昊然。

 

[怎么样怎么样,班长,白敬亭回消息了吗?]

[是啊,两大帅哥毕了业就像人间蒸发,多没劲啊。]

[抱歉,毕业的时候家里有点事,我考到北京去了,班级聚会就不来了。]白敬亭打下了一串字,在班级群里激起了一阵涟漪,他甚至都看不清大家说了什么,新信息快速地在群里自动刷新着,最后还是班长出来制止了大家,才让沸腾的班级群稍稍冷静了下来。

[那昊然呢,他来吗?]

[是啊,他退群了我们都找不到他,你问问他来不来。]

[对啊对啊,你们关系最好了。]

 

白敬亭苦笑着摇摇头,是啊,曾几何时自己和他是焦不离孟,如今自己却成了和他最陌生的人。他其实后悔过,他只不过是一时难以面对好朋友的告白,可终究是错不在刘昊然,是自己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又珍贵的心意。

白敬亭知道,他自己一直都想念着刘昊然。

 

他回到北京,考上了K大,没有去他们约定的法律系,还是规规矩矩听了父亲的,学了管理,毕业了好去父亲的公司工作。K大的校园也有一条梧桐路,和高中的差不多,两三分钟就能走完,不同的是路的尽头没有那棵大银杏,也没有一个守在窗口和自己招手的男孩。自从班长联系自己那天后,白敬亭的状态就有些不太对,好几次路过梧桐路都会站着发呆,室友叫他好几下才能听见。他总是忍不住会想,不知道刘昊然考了哪个大学,是不是读了法律系呢?反正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只是因为少年懵懂又胆小,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也放弃了刘昊然,

在白敬亭的记忆里,刘昊然就像那棵大银杏树,是他生命里最闪耀的色彩,而自己呢,反而成了这梧桐树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片叶子,泯然于众人,又在秋天逐渐腐烂,只能蜷缩在土壤里,遥远又模糊地看着他的银杏树。

这天白敬亭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学校里的银杏树下,金色的叶子像雨点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刘昊然在窗口对着自己招手微笑,他说,白敬亭,我喜欢你,但是你不喜欢我,所以我要走了。

白敬亭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告诉刘昊然,自己只是有点慌张,有点意外,他想让刘昊然等等他,给他一点考虑的时间,只是他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昊然转身,对自己说再见,随后消失在窗口。

银杏树一瞬凋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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