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man(留白)

可能是答应明明的热带雨林

故事无关爱情,没有甜甜蜜蜜的恋爱情节,只是任性地写了一些自己想说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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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昊然从没想过,他一个全优研究生,毕业论文也会被驳,更何况,自己的导师是那个三天两头允许自己去合法蹭饭的撒老师。主题是两个人一起想的,猩猩的类人行为研究,刘昊然觉得自己也算是孜孜不倦,考察了不少动物园,求了不少饲养员带自己近距离参观,还做了不少数据,总算是搞出了这篇论文。可万万没想到,撒老师的批语是从标题开始就不行。




他当场决定晚上去撒老师那儿蹭饭,吃垮他,以报自己一纸之仇。撒老师笑眯眯给他夹着菜,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那个论文呐……真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


“先不说研究内容怎么样啊,首先你学的是野生动物保护,你一口一个动物园,这不合适啊。”


“那不是黑猩猩这儿没有嘛。条件不允许。”


“还有啊,你说猩猩只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是觉得他们的行为都是对人类行为的一种模仿咯?”


“当然,不仅是模仿,更是机械性的重复,相当有规律。”


“机械性的重复就不算自我意志了?”


“那可不是,有自我意志干嘛要机械性重复。”


“那有些人每天都机械性地重复玩手机这个过程,也是黑猩猩了?”




刘昊然被堵得没话说,扒了一大口饭。撒老师又给他夹了块儿红烧肉,笑吟吟地说道:“这样啊,后天有个学长回来做讲座,他搞倭黑猩猩的幼崽养护来着,你去听听呗,野性的呼唤。”


“可以作为论文案例吗?”


“不能,文献那关你就过不去,但是对你有好处。”




于是嘴上说着“不能用作案例有啥好听的”的刘昊然,准时捞了个靠后门的座位坐进了礼堂里。一会儿来了个年轻小伙子,穿着最为基础的白衬衣,牛仔裤,距离隔得有些远了看不清,不过看前排女生的反应,应该是个帅哥。年轻老师就是废话少,自我介绍了以后就进入正题了。


“白敬亭,野生动物保护专业的研究生毕业生,在刚果河南岸做倭黑猩猩幼崽的养护已经四年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地理环境也好,猩猩数量也好,包括和当地人的一些沟通,以及财政状况等等,我们也是勉强支撑了四年,现状也不容乐观。”他扫视了一下人群,接着说道:“倭黑猩猩和人类的基因是最为相似的,高达98.7%至99%,每一只也都拥有独立性格和生活习惯,甚至可以说,和人类幼童是几乎差不多的。”




讲座做的很有趣味,有很多视频素材,刘昊然也记录了好些自己感兴趣的点,不过尽管如此,他总觉得像给高中生看的纪录片。讲座结束后他收拾东西准备走,巧不巧地在门口碰见了撒老师,一把被揽住肩膀,提溜到了白敬亭面前。白敬亭刚收了u盘,回过头看见撒老师,笑开了花儿:


“撒老师?”


“哎,小白,不错不错,大有长进。”说着,又把自己往前推了推,刘昊然这才看清楚白敬亭的长相,尖脸蛋大双眼皮儿,一颗泪痣挂在睫下,叫人挪不开眼睛,皮肤白的不像成天在野外日晒风吹的人似的。对方笑着看了自己一眼,只听撒老师说道:


“这是你学弟,也是我的研究生,叫刘昊然,论文主要研究猩猩的类人行为,我让他来听听,跟你学学。”


“撒老师您客气了,我这儿都是皮毛,研究动物还得从动物身上下手,哪儿有跟我这样的新手学的。”


“可不是吗,我也这么说的,这样,你们年轻人聊聊,你何老师今天中午找我搞数据,我就不多啰嗦了。昊然啊,好好学学。”


“好的撒老师。”两个人目送着撒老师神清气爽地离开,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刘昊然倒是个热情的孩子,主动提出带学长回忆回忆校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着,索性一起吃了午餐。白敬亭到底有些怕生,想了想自己是师哥也不好太被动,轻咳了一声,说道:“刚才听撒老师说你的研究生论文,我能看看吗?”


“看是能看,就是挺丢人的,被撒老师驳回来了,说是从标题开始就不行。”


“类人行为可以的呀。”


“不是,这是主题,我标题写的是模仿与重复。”


“哦~你的调研在动物园做的吧?”


“这不是条件有限吗?”


“是这样,我那时候也是动物园做的,所以你会觉得,这些行为都是出自饲养员长期训练所造成的条件反射,所以动物并不知道自己真的在做什么,是嘛?”


“差不多吧,动物表演什么的,挺残忍的,要不是调研,我一次都不会去看的。”


“你挺适合做这个的。”白敬亭对这个学弟倒是印象不坏,“不过,如果我是导师,可能也会告诉你,从标题开始,就不行。”




刘昊然自然是不服气的,和白敬亭一路辩论到了实验室,撒老师正帮着生物系何老师记录数据,隔着半个走廊就听见了刘昊然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得了,我的两个弟子来了。”


“你不是说都是好苗子?”


“两个人都一样,写论文的时候轴,心里头老觉得人类比动物高贵些,小白出去见识了以后才心里头有了点数,小刘这人更轴些。”


“能有你轴?”


“得了吧,我这种盛世……”


“0.0856”何老师无情地打断了撒老师的发言,实验室的门也恰到好处被推开了。何老师是小白辅修课的老师,自然也是熟悉的,两个人见面寒暄了一会儿,何老师笑着问道:“聊什么呢?隔着走廊都听见了。”


“聊昊然的论文呢。”


“撒老师,我想跟师兄去刚果看看。”


“行啊。”“不行。”白敬亭和撒老师同时开口了。撒老师摇了摇头,说道:“人小白也是毕业以后再去的,你先把论文搞出来,还有去那儿要填很多表格,做身体检查,还要联系你父母,很多事情要准备,来不及的。”


“我会一边调研一边写的,就算来不及,大不了我就延毕一年呗,不然我不能说服我自己,这论文我改不了。”刘昊然还真像撒老师说的,轴,他紧蹙一双浓眉,一脸的「这事儿没得商量」。撒老师回头看了眼老何,老何低头闷笑,撒老师摆了摆手,说道:“那你自己搞定你爸妈。”




刘昊然脚踩在刚果的土地上时,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白敬亭对这儿轻车熟路,早就喊工作站的同事备了车来接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有这样一辆装备齐全的吉普很是难得,虽然一上车就被一股浓烈的动物腥臭给团团包围住了。车没有往雨林开,而是先到了市场。白敬亭替他准备好了遮阳工具,趁他在车里穿戴时,说道:“我们来采买点补给,我们不太出基地,不方便,所以一次会买很多,一会儿可能要辛苦你一起搬一下。”


“行。”


“没有哥这一身踺子肉,你可先别说行。”白敬亭笑着撸起了袖子,一手的肌肉倒是把刘昊然给惊着了。可玩笑还没开完,白敬亭的脸上突然挂上了异常严肃的表情:“另外,你绝对会看到许多你难以想象甚至难以接受的画面,你只能看,不能说,不能动,你要记在心里,你要知道来到这儿,你即将面临的可能会是什么。”




刘昊然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集市上人挺多,有的摊位还水泄不通的。这儿农业畜牧业不发达,所以新鲜的蔬果相对奢侈,难得的摊位上也排着长长的队伍。基地的果蔬不用从集市上购买,量过于巨大,几乎是从人民嘴里跟动物抢吃的。有专门的车等着他们,这些果蔬食材都是人们捐助的,有直接捐食物的,也有靠网站捐款买的。补给车太大,雨林里进不去,还是得靠人力搬到吉普车上。刘昊然才搬了两箱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回头看见白敬亭咬着牙健步如飞,他倒也不好意思坐下休息了。搬完东西刘昊然才有工夫四下张望张望,回头发现好多摊子上都摆着黑乎乎一团一团的东西,还带着黑毛,像是变了质的腊肉。


“这啥呀?”


“熏质猩猩。这儿的人认为它们是天然的蛋白质来源,捕猎,盗猎,拆成肉架子,熏烤了好存放,他们有些妇女没有濒危动物的概念,只想着带点肉回去给孩子吃,有的是可怜的吃不饱饭的人,也多的是赚黑心钱的人。”


刘昊然一回头,猛得就和一只猩猩被割下来的面皮四目相对了。一边码着一排一排被熏黑的身体,粉红色的肉若隐若现,一眼望过去最起码有二三十只,根本分不清那张面皮属于哪个身体。硕大的苍蝇在肉和肉之间盘旋,也有三五成群挤在空洞洞的眼窝里蠕动着的,肉眼可见的恶心。




刘昊然狂奔到吉普车旁,捂着嘴强忍着不要让自己呕吐出来。他听到白敬亭和一边儿的黑人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拿了水,走到自己身边:“他怪我不该让你看这个。”


“没事,我顶得住。”


“的确,对新人来说是有些残酷,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这些。”


“所以我们会遇到偷猎者吗?”


“不太清楚,上次是去年碰到的,我们有自己的武装,怕倒是不怕,就是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一些陷阱。”说着,又递了根拐棍给他:“万一踩到了还是不太好的,毕竟这儿医疗条件也差。”


“好,我可以的。”刘昊然深呼吸了一大口,接了棍儿撑着就起来了:“我没事的。”




营地筑着高高的铁皮围墙,普通铁丝拦不住灵活的倭黑猩猩,而一头发了狂的野生成年猩猩对人类可能造成的威胁还是巨大的。吉普车一路开过颠簸崎岖的路,满目所及都是深深浅浅的绿,等眼睛适应了这样高饱和度的色彩以后,营地就到了。几位丰腴的黑人女性笑着迎接大家,麻利地帮着卸货,一点都看不出吃力。而几只倭黑猩猩幼崽像孩童一般就趴在她们肩头,紧紧抓着衣领,带着一脸的紧张。


“这几只算胆大的了。”白敬亭笑着伸出手,有只脸特别小的猩猩顺势从裤腿爬上了白敬亭肩头,搂着他的脖子一脸亲密:“里面还有好几只,不太敢出来,这只特别亲近我,叫rela,是个调皮孩子。”


“我能抱抱吗?”刘昊然说完便伸出手,白敬亭还没来得及阻止,rela伸手就冲刘昊然脑门上打了一下,一溜烟跑进了营地。


“你是男的,它们不太喜欢男人,就其他几只对我都不怎么亲。”


“疼死我了。”刘昊然揉着脑门眦着嘴,“这还搞性别歧视啊。”


“母系社会嘛,女人更尊贵些。”白敬亭接过刘昊然的包,说道:“带你去住的地方呗。”




房间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刘昊然在这儿就住下了。每天早上女人们都会给小猩猩洗澡,说是和人类一起生活容易沾人类的病菌,对动物来说,人类或许才是更脏的生物,小小的细菌随时可能让它们送命。在营地的日子非常闲散,小猩猩们不太亲近男人们,特别是他们带上武装去林子里巡逻的时候,总是会对着枪杆子龇牙咧嘴地发出尖细的叫声。白敬亭说,营地里照顾的都是丢了父母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是被盗猎者给抓住或者当场杀掉的,对他们而言这些长管子就意味着危险。出了营地就是活生生的刚果雨林了,脚下绵软的苔藓和蕨类植物像是踩在了绒毛地毯之上,一路热情的当地人一直在嘀嘀咕咕着,再由白敬亭翻译,大多是告诉他什么植物能吃,什么植物不能吃,什么植物碰不得。有些地方阳光可以透过叶缝星星点点地洒下光芒,有的时候树叶遮天蔽日密不透风,手心里都泛着潮气,脚下的苔藓更是容易让人打滑。拐棍派上了大用场,不仅可以走在前头探一探陷阱什么的,碰上这样潮湿的地方,还能借把力。白敬亭不像本地朋友这般隔着语言障碍也愿意唠嗑,大多数时候他都安安静静地走在自己后面,撑一把,扶一把的。休息的时候有一次刘昊然问他,为什么要来雨林做猩猩的保护,白敬亭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笑着说:“我小时候特喜欢孙悟空,后来爱看人耍猴的,不过有一次发现耍猴的人在后台偷偷打他们,我气不过,下决心以后要保护所有的猴子。”


“你还挺热血啊。”


“还行吧,拿枪杆子也挺帅气的。你呢?”


“我差不多吧,小时候爱看赵忠祥老师讲的动物世界,其实我心里头最想去看看非洲象,陆地上最大的动物,肯定特宏伟。”


“你也挺童趣的嘛。”


风吹动树叶滴落雨珠滚滚,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雨,刘昊然觉得自己从未呼吸过如此清新的空气。




闲适的生活过了半个多月,每天巡逻完就是看猩猩打架,小家伙们倒是个个性格迥异,有温和只喜欢缩在别人怀里的,有充满头领气质可以管得住其他猩猩的,也有特别调皮特别爱恶作剧的,比如最亲近白敬亭的rela。刘昊然不得不承认,这群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会动自己的小脑子,虽然在人类看来小儿科得不能再小儿科,却是颠覆了他之前一贯的看法。夜里,白敬亭总会看见这孩子守着电脑修改着论文,他忍不住想起当时研究生即将毕业的自己,撒老师看完了论文什么也没说,只是改了改格式和适合的文献,最后在答辩那天问他:


“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真正的猩猩?”


“撒老师,您是对我的论文不满意吗?”


“你的论文很好,我只是觉得,看看它们,会让你的想法活起来。”




后来他才理解,自己写的太虚,太假,虽然从学术上没有瑕疵,可是对于这些活生生的小生命而言,只是死气沉沉的文字罢了。




他甚至有些羡慕这个孩子,有热情,有能力,就连撒老师也乐意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导他。




一个多月以来,刘昊然已经可以听懂几个常用词语了,巡逻时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着,突然,刘昊然被领队一把拉住,白敬亭也急急上前,一棍子扎在了刘昊然面前。从地上弹出一段被削尖的木刺,两侧削得毛毛的,像极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之前被埋在地里,用一段极细的篾子勾住,稍稍用力就会弹出。刘昊然额头上的汗突然大颗大颗地滚落,白敬亭拉过他,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你鞋底厚,不一定会怎么样,”


“这也太隐蔽了,我根本没有发现。”


“不怪你,我也没看出来,还是领队细心。”


“所以要是猩猩踩到了……”


“要是猩猩踩到了,就会被扎穿脚心,抽出来的时候又会被倒刺二次扎伤。”


“可恶。”刘昊然用包里的工具将陷阱连根去,木刺埋得很深,刘昊然花了好大的力气把它挖了出来,用力朝远处丢去。


“再把土埋回去。”白敬亭说道:“不管是不是新放置的,我们都不要打草惊蛇了,不然那些偷猎者还会再耍些更阴狠的手段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捡到一节猩猩脚掌,应该是被铁丝勒断的,血已经干透凝成了漆黑的痂,脚掌的主人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地死去了。当地人们都围着脚掌默默地跪了下来,白敬亭也牵着刘昊然,组成一个静默又悲伤的圆。回到营地后,刘昊然有些颓地坐在一角,今天遇到的事情尽管自己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后怕。不管是离自己一步之遥的陷阱,或是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断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人类对这片土地犯下的滔天大罪。他觉得手指头有些发麻,第一天遇到的面皮和今天遇到的断肢反复交替着在他眼前闪现,直到被一只温暖而又粗糙的爪子牵住了手指。


他已经能清楚地通过倭黑猩猩的外貌分别出究竟谁是谁了。来牵他的是rela,自从第一天被敲了一下头以后,这是他们的第二次接触。rela宝石一样闪亮的圆眼睛看着刘昊然,又扭捏地转过头,爬回了白敬亭脖子上。


“不管你信不信,”白敬亭笑着坐在了刘昊然身边,“它担心你。”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信。我现在更加明白,为什么撒老师说我从标题开始就不行了。”


“撒老师神神叨叨的,总有很多不愿说出口的道理,遇到他是我们的幸运。你什么时候回国?”


“下周吧,要答辩了。”


“这儿给你带来了些不太好的回忆吧?”


“不,也有很珍贵很美好的回忆。”刘昊然看着白敬亭的眼睛,不一会儿又躲闪过去看着rela,“之前是我傲慢了,这儿的经历很宝贵,我很庆幸当初我坚持来了。”


“那就好。”


“我以后,还能来吗?”刘昊然没有看白敬亭,只是牵了牵rela的手,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


“等你。”




答辩完那天,刘昊然给白敬亭发了邮件。过了五天,他收到了回信,信里说他们抓住了一支盗猎队伍,过程多么多么凶险,领队多么多么神勇,作案工具有许多木刺铁丝,应该就是之前要抓的那些人,随信还有一张照片,是营地的妈妈们还有巡逻队的人们,猩猩们有的被抱在怀里,有的被顶在头上,白敬亭站在中间笑的灿烂,rela有些害羞地抱住他的脖子,露出那双闪闪发亮的宝石般的眸子。




「昊然,万物生灵的诞生都先于人类,对于他们来说,对于这个星球来说,或许我们才是小辈了。你的论文我看了,写得特别好,相信你一定能顺利过关的。我认为就像你说的,爱是一切生命的本能,动物有,人更有。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你和我研究生那会儿特别像,有些固执,但是却有着自己的坚持。我非常期待着下一次和你相遇,我在这儿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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