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上）
“好消息，这次我们的方案在招标会上被选上了。”撒老师一边说话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今天撒老师的油头也是格外蹭亮，脸上的笑容跟平时见了老婆一样灿烂：“今天下班，我请客，庆功去。大勋，去找地方。”
路过办公室的实习生小李被屋子里突然爆发出来的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吓得脚步一顿，又紧接着匆匆往文印室走去。这只不过是一家普通的上升期广告公司，这一次拿下大客户的广告，意味着市值的再次上涨。策划部的大家都很激昂，下了班就三三两两拼了车一起去魏大勋找的那家黄浦江边的德国餐厅。
“小白，走吗？”魏大勋尿了个尿，出来时办公室已经鸟兽散了，只有白敬亭还在悠闲地打着字，像实习生似的。
“你先去，我这最后二百来个字了，不写完不舒坦。”
“搞得跟真的似的，加班3分48秒还能加你钱啊，走了走了，我没开车啊今天，你捎上我呗。”
“成成成，你再等我2分07秒的。”白敬亭刷刷刷敲完了最后几个字，抓了车钥匙和魏大勋一起出发。餐厅距离不远，十来分钟车程，就是停车位不好找，兜了半天还是得开进隔壁商场。两个人加入庆功宴的时候前菜都摆满了一桌子，大家起哄着迟到的人罚酒，白敬亭甩了甩车钥匙，两杯酒也只能魏大勋来喝。
撒贝宁是策划部部长，大家爱叫他撒老师，这让他感觉面儿上有光。敬酒的时候大家一口一个撒老师，德国黑啤三五杯下肚，还没来得及醉，肚子先喝撑了。撒老师尿遁了以后大家又开始聊起别的话题，手头的新项目甲方有多苛刻，家里儿子期中考试又把我给气个半死，这批新进的实习生不行，好几个儿花瓶，等等等等，却又不知是谁，聊起了永恒的婚恋话题，紧接着胳膊就挎上了白敬亭的肩头：
“小白，你有女朋友了没？”
“没呢。”白敬亭尴尬的喝着橙汁儿，盘算着怎么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好巧不巧撒老师回来了，自己当初还是跟的撒老师实习的，论资排辈还得喊他一声师父，偏偏这婚恋话题就戳中了师父的兴趣点，撒老师提了提裤腰，又端了杯黑啤，一屁股坐在了白敬亭身边：
“小白，我一路看着成长的，算上实习得有五年了，认真，特别好的一孩子，长得，你们看，白白净净的，你老实告诉师父，有没有女朋友，”
“真没有，一直就没有过，我不骗您。”
“嘿，你说现在的女孩子们，哎，小吴，你们90后女生究竟喜欢什么样儿的呀，小白不好吗？”
“撒老师……我…我有男朋友的……”被cue到的女孩有些尴尬，白敬亭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撒老师也有些气馁，又猛拍了拍白敬亭的肩，不死心地问道：“相亲呢？”
“去年试过几回，不太合适吧。”
“那你就没有一两个暧昧的老同学吗？”
白敬亭低头沉默了，不过也就一两秒的时间，又抬起头笑着说，哪儿能啊撒老师，我大学毕业才来上海的，同学基本早就不联系了，除了魏大勋都在北京呢。
那大勋呢？大勋有女朋友了吗？撒老师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转身祸祸别人去了。白敬亭端起手边一杯不知是谁的酒，想仰头一饮而尽，最后还是忍住放下了。
回家的路上微信弹出了新消息，白敬亭点了下语音对话框，刘昊然的声音经过机器的过滤，带着几分杂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白，吃鸡吗？”
“等会儿，开车呢。”
“这么晚？”
“今天庆功宴。”
“那你还开车？”
“没喝酒。”
“亏你能忍，那等你喊我。”
汽车在红灯面前缓缓停下，白敬亭盯着刘昊然的头像，就这么楞楞地盯了十来秒。头像是前一阵子和大学同学们一起旅行时候白敬亭偷拍的，刘昊然背对着他玩着小孩儿玩的肥皂泡，阳光透过气泡折射出支离破碎的一片片彩虹，围绕在他身边像玫瑰和圣歌包裹着天使。
暧昧多年的老同学这种狗仔气息浓厚的词语，配不上他。
上升期的公司，没资格像外头人那样理直气壮抵制996，拿下大客户以后的工作是谈下一个大客户，白敬亭是新项目负责人，桌子上星巴克，连咖啡，瑞幸摆满了一堆。手机提示音连响了两声，白敬亭瞟了一眼，上下整齐的两条「刘昊然 发来一条新信息」。他不放心地按下了保存，然后划开了屏幕：
「白白，周日有空吗？」
「我被调到上海分公司来了。接我呗。」
其实这家公司总部在北京，为了扩展业务站稳脚跟，才在上海开的分公司。白敬亭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上海，刘昊然留在了北京，一晃四年两个人多少也见过好几次，最长也不过一周，可这一次似乎不同，白敬亭觉得自己的心率开始极速地攀升，什么创意什么字体什么排版此刻全部在他脑子里锈成了一团大型废料。他抓着手机的手轻轻地在颤抖着，不断关上又打开手机，确认自己真的收到了这样的消息而不是错觉。他终于开始坐不住，抓起手机朝着门外跑去，办公椅原地转了个无辜的圈，魏大勋端了满满一杯速溶咖啡在饮水机边，准备喝掉杯沿那一口以免打翻了，却被白敬亭冲出门去的一阵风带的手一抖，终究还是洒了出来：
“干啥呢这是，抢亲呐？”
刘昊然似乎就守在手机边上，白敬亭才拨了一声就通了，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高兴，有些白敬亭熟悉的高昂的语调：“白白，在忙吗？”
“还行吧。”
“我给你发的消息看到了吗？”
“看到了，周日我有空，你几点，航班号。”
“我直接把订单截图给你不是更方便吗？”
“哦对，酒店信息呢？”
“不能住你家吗？”
“我就租了一室户啊。”
“客厅也行啊。”
“都是鞋。”
“我可以和非生物和谐共处的，求你了，收留我呗。”
白敬亭从来就不擅长应对刘昊然，特别是他撒娇，在喜欢他之前就是如此。大一刚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分在了同一个寝室，第一天就被对方的热情带动，一起去吃了食堂。虽然魏大勋也是同寝室的，也是个热情的人，可是唯独面对刘昊然那张纯良的脸，自己就是难以拒绝他的邀请。于是整一周难得准时下班回家，开始一天天地把客厅里的鞋大搬家，勉强理了个能住人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特别像约会前花两个小时化妆的少女。
刘昊然的行李倒也不多，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加一个双肩包，似乎就是他在北京所有的财产了。 箱子上绑了个柔软的柴犬抱枕，那双眯缝眼和推箱子的人倒是相得益彰：
“白白！这儿呢！”
“来了。”白敬亭顺手接过他的行李，往停车场走去。机场离住处远，一个小时的车程在闲聊中过的倒也挺快，下车前往白敬亭车上安了个摇头柴犬，弹簧脖子左右晃动，怪可爱的。
“住宿费。”
“得了吧，不如不给呢。”
“骗你的，晚上请你吃火锅。”
“行。”
上海火锅店开遍大街小巷，即便如此也是每家都要排光你所有的耐心。刘昊然倒是做了功课来的，早就打了电话预订了座位。水蒸气氤氲在两个人中间，刘昊然的脸显得朦胧又清秀。白敬亭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支支吾吾地起身说道：“我拿油碟去。”
在调料台周围徘徊许久，白敬亭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从接到刘昊然开始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他偷偷喜欢了四年又四年的人竟然搬进了自己家里住，这和住寝室不同，这是二人世界，他必须找个谁呐喊一下，好保留个人证证明自己没在做梦。他打开魏大勋的聊天框，斟酌再三，打道：
「刘昊然来上海了，住我家。」
对方秒回：「祝贺你。鸡给黄鼠狼拜年了。」
刘昊然等白敬亭转过身去的刹那，便掏出手机给魏大勋发了个「吃上饭了。」其实从他申请调去上海开始，就琢磨着怎么把白敬亭给拿下。魏大勋心里苦，魏大勋不说，两个人从大学开始就一直这样，分别对着自己诉说着细腻的少男心事，一个直接点儿，一个含蓄点儿。后来三个人关系好，应聘了同一家广告公司，准备着大展宏图成为新中国合伙人，却在大学毕业散伙饭上厕所的间隙听说有长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子要给刘昊然表白。
白敬亭知道，这是刘昊然以前说过的“女生的理想型”。
再入职的时候，就只剩下刘昊然魏大勋两个人了，白敬亭申请去了上海，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说想去传说中的四个中心接受一下快节奏工作的洗礼，再后来，魏大勋也被分去了上海，北京便剩下刘昊然一个人了。这四年蹉跎得有些不可理喻，所幸自己把握住了来上海的机会，刘昊然不想再让到嘴边的鸭子飞走了。
一顿饭吃得白敬亭忐忑不安，看着刘昊然就忍不住觉得他是个鲜嫩的白斩鸡。两个人点了一个辣锅一个清水，辣锅越煮越辣，涮得一边的清水都成了小辣锅。两个人看着对方都觉得对方的汗珠淌得极其性感，鸭血毛肚都显得黯然失色。回到家白敬亭做贼心虚地翻出了自己同款的睡衣和被套，支支吾吾着“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两个人隔着一个门都辗转反侧着，纯情地为着“同居”的第一天而失眠。
刘昊然加入的是白敬亭的项目组，要争取某个洋酒品牌的广告。这品牌国外的广告他们拿来看过，走的是英伦绅士路线，得要一张洋人脸才显得出好看，亚洲脸不太行。前一个创意的分镜还被撒老师给大幅度修改了，工作量相当于要重头开始。组里的人都有点丧，白敬亭索性给大家放了个小假，让大家准时下班别加班了，一回头魏大勋和刘昊然还没走，头碰头地凑在一起吃鸡。
“你俩行不行啊，办公室里吃鸡，不回家啊？”
“我打完这把就回。”
“你不回去，我回不去。”
“什么情况啊？”魏大勋抬头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白敬亭，随后手机被白敬亭无情地抽了去：“你成盒了，别玩儿了，不走留下来加班啊。”
“成成成。”
办公室里就剩两个人了，白敬亭实在是没法忍住不去看刘昊然，索性停下工作去倒了杯咖啡，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说：“要不钥匙给你？”
“我不认路。”
“导航。”
“我不，你一个人加班吗。”
“我怎么说也是个负责人，已经浪费了大家许多时间了，这次我不能再出差错了。”
刘昊然叹了口气，把办公椅滑溜到了白敬亭身边，一把拿过了他手里的资料。两个人工作到了快11点，刘昊然夹好最后一份文件，发现白敬亭趴在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他笑着掏出手机，拍下对方的睡颜，把桌上东西全都收拾好了才轻轻拍了拍白敬亭：“白白，回去了。”
“啊…哦……几点了呀……”白敬亭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桌上已收拾干净，刘昊然提着两个包站在一边，手里还甩着刚才自己给他的钥匙。
“都弄好了。”刘昊然的虎牙笑得白敬亭有些恍惚回到了大学时光，可下一句话又把白敬亭拉入了新的幻想之中，让他忍不住朝着其他方向动起了歪脑筋：
“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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